分析殺人兇手仍在掌權：東契奇交易如何殺死達拉斯的籃球信仰
（原文發表于2月14日，作者為The Ringer網站的Joel Anderson，文章內容不代表譯者觀點）
1998年的NBA選秀之夜，獨行俠在第6順位選中了一位看似能夠帶領球隊走向未來的球員：來自密歇根大學的強力前鋒羅伯特-特雷勒（綽號拖拉機）。身高2.03米、體重128公斤的特雷勒本能為獨行俠帶來體型和韌性，而這兩點正是球隊急需的。
然而，事情并未如預期般發展。三個順位之后，獨行俠管理層真正心儀的新秀——德克-諾維茨基被雄鹿截胡，一位來自德國維爾茨堡、身高2.13米、投籃精準的20歲年輕人。當諾維茨基的名字被叫到時，溫哥華的通用汽車體育館內響起了噓聲，這可能是因為諾維茨基當時還沒多少名氣，也可能是因為一些NBA球迷對歐洲球員抱有偏見，認為他們球風偏軟、速度緩慢。
當晚晚些時候，獨行俠和雄鹿宣布交換特雷勒和諾維茨基，雄鹿還加入了在第19順位選中的帕特-加里蒂作為交易的添頭。然而，諾維茨基在德克薩斯州并未受到更熱烈的歡迎。
“天哪，這支糟糕的球隊找不到一位能幫上忙的球員。”沃斯堡星電訊報的一篇專欄這樣寫道。“歐洲球員是個高風險賭注，尤其是在樂透區。太多人失敗了，太少人能取得成功。”休斯頓紀事報在一篇分析諾維茨基的文章中寫道，該文的作者給獨行俠的選秀決定打了不及格。
這種負面情緒是可以理解的：當時獨行俠浪費了看似前途無量的賈森-基德、賈馬爾-馬什本和吉姆-杰克遜三人組，而且他們已經將近十年沒有打進季后賽了。離開獨行俠后，基德立即在太陽成為了全明星，馬什本也迅速成為熱火爭冠球隊里的關鍵球員。
與此同時，獨行俠正處于低谷期，他們在八個賽季中只有一次贏得超過28場比賽，與快船、掘金、猛龍和灰熊一起牢牢地站在聯盟的底層。盡管獨行俠有了新的管理層，球隊創始人唐-卡特在1996年出售了球隊，唐-尼爾森在1997年加入擔任總經理，但幾乎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新上任的管理層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選下諾維茨基這位公開考慮要在歐洲再待幾年的球員，似乎進一步證明獨行俠并不致力于贏球，或者至少不知道該如何贏球。然而，沒有人知道諾維茨基的到來是一個長期生活在當地NFL球隊牛仔隊，以及德克薩斯州NBA球隊火箭和馬刺陰影下的球隊重生的開始。
諾維茨基和納什、尼爾森和邁克爾-芬利，以及庫班和卡萊爾在達拉斯點燃了一段持續超過20年的籃球愛情故事。當獨行俠在2018年選秀夜與老鷹交易得到盧卡-東契奇時，歷史似乎要重演，達拉斯似乎注定至少再繁榮十年。東契奇效力獨行俠的第一個賽季是諾維茨基生涯的最后一個賽季，這幾乎是一個完美的接力棒傳遞，從獨行俠即將退役的英雄到他們崛起的新星。那一年獨行俠在西部處于墊底位置，但似乎沒有人介意，因為東契奇被評為了年度最佳新秀，并證明了自己有能力繼承諾維茨基的球隊領袖地位。
生涯第二年，東契奇帶領獨行俠打進了季后賽，達拉斯的球迷認為他們將在未來幾年擁有一支有意思且有競爭力的球隊。他們有什么理由不這么想呢？東契奇顯然不會去任何地方，他愛達拉斯，達拉斯也愛他。在這個動蕩的NBA中，這是一種多么珍貴的誠意，許多超級巨星在球隊艱難時期開始展望未來，并尋找大牌球星增援。
“老實說，東契奇就像是在實驗室里被創造出來的球員，專門用來激發出球迷群體中最多的愛、支持和情感，而他剛剛在達拉斯做到了這一點。”長期從事達拉斯體育媒體工作的杰克-坎普說，“他是獨一無二的。”
達拉斯和東契奇的這段愛情故事在2月2日痛苦地結束了，獨行俠完成了NBA歷史上最令人震驚的交易。將東契奇送到了湖人，換來了安東尼-戴維斯、馬克斯-克里斯蒂和一個2029年的首輪選秀權。將東契奇交易給一個被達拉斯球迷憎恨的西部直接競爭對手，一個在一些達拉斯體育迷眼中比費城老鷹或舊金山49人更討厭的球隊，是對90年代那段艱難時期赤裸裸的背叛。
在獨行俠工作第四年的總經理尼克-哈里森，以及球隊共同所有者米里亞姆-阿德爾森和其女婿帕特里克-杜蒙來到達拉斯的時間都不長。他們自然沒有經歷過獨行俠作為聯盟墊底球隊的那個艱難時期，所以他們可能無法理解送走這座城市歷史上最受愛戴的運動員之一的后果。
“這對我來說，是背叛了球隊、城市和球迷群體之間神圣的社會契約。”杰克-坎普說，“這是有史以來這種事從未發生過的原因，即使是體育史上最糟糕的總經理也知道你不應該這樣做。”
時間來到上周五，ESPN的報道稱哈里森面臨死亡威脅，球隊出于安全考慮將他從主場比賽中常坐的座位上移開。與此同時，一些獨行俠球迷計劃在美航中心外抗議。上周早些時候，三名男子打扮成抬棺人，拍攝了一段他們將棺材抬到球館臺階上的短視頻。“我們會想念你的，東契奇！”其中一人一邊說，一邊用手拍打棺材，“為什么？”
球迷的憤怒情緒自那以后只增不減。周六，安東尼-戴維斯——東契奇交易的核心回報，遭遇了非接觸性傷病，現在預計將缺席一個月。周一，在對陣國王的主場比賽中，噓聲在球館里回蕩，兩名球迷還帶來了大型海報板，上面寫著“解雇哈里森”，其中一人在球館的大屏幕上被拍到口型說“解雇哈里森”。比賽結束后，獨行俠發布聲明稱，這些球迷因違反NBA行為準則被驅逐。這一回應似乎只是強調了獨行俠管理層對這筆交易的接受態度，然而這筆交易受到了球迷、媒體和聯盟其他高管的一致批評。
即使是達拉斯牛仔的老板杰里-瓊斯也從未犯過如此糟糕的錯誤。
1996年的我在達拉斯附近的沃斯堡上大學，當時的達拉斯只有一支最受歡迎的球隊——超級碗冠軍達拉斯牛仔，以及一些休賽期關于牛仔隊的活動。對于那些在如今牛仔隊甚至沒有接近重返NFC冠軍賽的世界里長大的人來說，很難想象他們當時的影響力有多大。牛仔隊占據了達拉斯所有的關注，特洛伊-艾克曼、埃米特-史密斯、邁克爾-歐文和迪昂-桑德斯在達拉斯被當作國王一樣對待。這些牛仔隊隊員還開啟了達拉斯時代先驅報的Skip Bayless和達拉斯晨報的Ed Werder等作家的職業生涯，并掩蓋了其他家鄉球隊長期競爭力不足的事實。
即使在其他這些被忽視的球隊中，獨行俠也是一個次要的存在。球迷對獨行俠的興趣甚至不如剛剛搬來的NHL球隊達拉斯星隊，后者在90年代初搬到這座城市，并圍繞邁克-莫達諾建立了一支冠軍陣容。部分原因在于獨行俠的持續羸弱，達拉斯-沃斯堡地區熱情歡迎了冰球這項運動，盡管在一個冬季相對溫暖的地區，冰球的文化契合度似乎很奇怪。
“他們太糟糕了，”杰克-坎普談到90年代的獨行俠時說，“達拉斯星隊來到這座城市，并在獨行俠處于最低谷時變得強大。所以當這種情況發生時，即使獨行俠得到了諾維茨基，也沒有人對此買賬，球迷會去比賽現場噓諾維茨基。”
時間來到世紀之交，那些噓聲已成為記憶，獨行俠終于開始給球迷理由相信更美好的日子即將到來。1999-00賽季經歷開局的9勝23負后，獨行俠在賽季剩余時間里打出了十年來最好的籃球，諾維茨基展示了他巨大的潛力，場均得到17.5分6.5籃板，在最快進步球員票選中排名第二，并與生涯首次入選全明星的前鋒芬利一起將獨行俠推到了距離季后賽席位僅4個勝場的位置。
但獨行俠最大的變化發生在進入2000年后的第四天，當時持有獨行俠場邊票的馬克-庫班達成協議，以2.85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球隊。像許多其他當地球迷一樣，庫班已經厭倦了失敗，碰巧他有能力為此做點什么。
“他們（獨行俠）在90年代唯一贏得的獎項就是最差職業體育球隊獎，”庫班在2010年告訴ESPN，“那不是我的風格，我也不是僅僅為了站在那里而寫那么大一張支票。這是一筆巨大的投資，我將盡我所能從中獲得最大收益。”
雖然庫班因與NBA的罰款糾紛而頻繁成為全美頭條新聞，達拉斯晨報估計庫班從2000年到2023年支付了超過400萬美元的罰款，但他真正的影響體現在球隊對贏球的承諾上。
庫班確保獨行俠擁有一切最好的東西，從球隊航班用的757噴氣式飛機到客場旅行的五星級酒店住宿。他還大幅增加了獨行俠的教練和工作人員，這些改進和許多其他調整未來成為了NBA的常態，但在25年前，這些做法被認為是新穎的，許多人將這種行為歸因于庫班作為科技公司高管的背景。
“我們習慣了看到球隊老板是位無聊的80歲白人，然后突然來了這個人。”杰克-坎普說，“他穿著牛仔褲，與聯盟爭吵，他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他是一個真球迷，這絕對有助于讓這支球隊看起來很酷。”
當獨行俠在2001年從又破又小的Reunion球館搬到位于達拉斯市中心邊緣、耗資4.2億美元打造的美航中心時，這標志著他們已經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在2002年5月的一個晚上感受到了這一點，當時我在比賽第三節中間接到一個臨時通知去報道一場季后賽。在補上前三節的比賽后，我花了一點時間讓這個場景沉浸在我心中：球館里擠滿了超過20000名狂熱的球迷，他們支持的獨行俠正在場上與頭號種子國王廝殺。這在五年前甚至無法想象，但現在諾維茨基和納什都是全明星，獨行俠連續兩個賽季贏得了超過50場比賽，球隊打出了娛樂性十足的籃球，與聯盟大部分球隊盛行的沉悶籃球形成了鮮明對比。
在達拉斯整個城市，形勢已經完全翻轉：牛仔隊和MLB的游騎兵隊都排名墊底，星隊也錯過了季后賽，而此時獨行俠獨占了整座達拉斯城市。
“從那時起，獨行俠幾乎一直是成績最好的球隊，”杰克-坎普說，“而且差距只會越來越大。”
獨行俠在接下來的十年里鞏固了他們在這座城市的地位，2006年首次打擊NBA總決賽，然后在2011年再次對上熱火并成功奪冠。諾維茨基在詹姆斯、韋德和波什成為隊友的第一個賽季中表現優于備受青睞的“熱火三巨頭”，策劃了4比2的系列賽逆轉并獲得了總決賽MVP，這使他成為永遠的總冠軍和城市英雄。
在冠軍游行中，諾維茨基帶領聚集在達拉斯市中心的約20萬人合唱了“We Are the Champions”。他也是慶祝活動中最后一位發言的球員，他談到了去年夏天與球隊續約的決定，回憶了他和庫班如何相互承諾要堅持到底。
“庫班說‘我們在同一條船上，我們要一起努力。’”諾維茨基說，“我們經歷了許多起起落落，如今這是站在冰山的頂端，感覺太棒了。”諾維茨基淚流滿面，被這一刻所感動，而庫班就站在他的附近。
怎么會有人要搞砸這一切？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
周一，諾維茨基出現在洛杉磯Crypto.com球館，與18997名球迷一起觀看了東契奇效力湖人的首秀，他與東契奇的父親薩沙一起坐在看臺上。
諾維茨基提前為可能被視為不忠的舉動道歉，在比賽開始前發推文給他的粉絲：“我將永遠是獨行俠的一員，但我必須來支持我的兄弟東契奇@luka7doncic，出現在他生涯新篇章的第一場比賽中！”
這是東契奇自圣誕節左小腿拉傷以來的第一場比賽，湖人迫不及待地想歡迎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印有77號的金色T恤覆蓋了球館內的每一個座位，音響系統播放了一些東契奇最喜歡的塞爾維亞歌曲，詹姆斯甚至同意讓東契奇在賽前介紹湖人首發時占據他慣常的最后一個位置。“他（詹姆斯）讓我有了我的時刻，”東契奇賽后告訴記者，“所以我真的很感激。”
東契奇沒有辜負湖人球迷的期待，上場24分鐘得到14分，幫助湖人以132比113戰勝爵士。比賽開始不到一分鐘，他就為海斯送出了一記空中接力。之后他又在半場傳球找到詹姆斯，后者輕松上籃得分。他為湖人球迷提供了一個誘人的預覽，展示了未來十年他們可以期待的東西，讓球隊平穩過渡到沒有詹姆斯的未來，為球隊提供了一位將使他們常年保持競爭力的超級巨星。
反觀達拉斯，情況看起來要嚴峻得多。盡管獨行俠在過去五場比賽中贏下了四場，但他們的陣容因戴維斯、加福德（膝蓋）、萊夫利（腳）、鮑威爾（臀部）和PJ-華盛頓（腳踝）的傷病而變得薄弱。這些球員的缺席讓32歲的歐文和35歲的克萊承擔了繁重的工作量，即使前場增援在季后賽中能派上用場，但也有可能在賽季后期就讓現有陣容筋疲力盡。同時在這個春天之后，將未來押在這樣一個老化且常年受傷的陣容上，似乎是一個必輸的賭注。
當然，這只是獨行俠飽受困擾的管理層面臨的眾多問題之一。
直到上周，尼克-哈里森還被認為是NBA最精明的高管之一。他之前交易來歐文、PJ-華盛頓和加福德，幫助獨行俠在去年春天13年來首次打進總決賽。“在過去的幾年里，他的操作都取得了成功，”杰克-坎普說，“在大多數情況下，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現在的尼克-哈里森已經聲名狼藉。自從周日在新聞發布會上尷尬地暗示東契奇不再適合球隊文化，并承認他只將東契奇交易給湖人以來，他一直保持低調。當被問及這筆交易將如何有利于獨行俠的未來時，哈里森試圖開個玩笑：“對我來說，未來是三到四年后。未來十年后，他們可能會埋葬我和基德教練，或者我們會埋葬自己。”然后他走出房間，留下基德獨自面對一群記者。
球隊老板杜蒙在2023年12月來到達拉斯之前沒有任何NBA相關經驗，主要是在拉斯維加斯經營阿德爾森家族的賭博帝國，他已成為球迷發泄憤怒情緒的另一個目標。上周他自己也在公開場合犯了錯誤，多次強調東契奇沒有成為總冠軍的素質。“如果你看看聯盟中的那些偉大球員，那些我們成長過程中一直關注的球星——喬丹、伯德、科比和奧尼爾，他們每天都非常努力，專注于贏球。”杜蒙在接受達拉斯晨報的采訪時說。“如果你沒有這種素質，那就不行，你就不應該成為獨行俠的一員。”
如此隨意地否定普遍認可的諾維茨基的繼承人，對獨行俠死忠球迷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尤其是來自幾個與達拉斯幾乎沒有真正聯系的外地人。
這對于那些出現在破舊的Reunion球館時，唯一懸掛著的獨行俠球衣是15號（紀念布拉德-戴維斯）的球迷來說，傷害最大。這對于那些看著諾維茨基從被外界質疑的新秀成長為優先入選名人堂的傳奇球星的球迷來說，傷害最大。這對于那些忍受了獨行俠在2006年總決賽中以2比0領先卻最終失利的失望，并在五年后諾維茨基和他的隊友們復仇時擠滿街道的球迷來說，傷害最大。哈里森和杜蒙很難像他們那樣關心這支球隊，因為所有這些年的情緒積累已經形成了一種情感資產。
“他們偷走了我們的快樂。”杰克-坎普沮喪地說。
球迷文化的核心是關于紐帶：城市與其居民之間、球迷與鄰居之間、朋友和家人之間跨越幾代人的羈絆。交易東契奇是對這些紐帶和羈絆的背叛，這是自1975年雄鹿將賈巴爾送給湖人以來，NBA里最大膽的交易，也是自2010年詹姆斯離開騎士以來最令人震驚的球星離隊。東契奇本應永遠屬于達拉斯，直到突然不可思議間，他不屬于這座城市了。
在某種程度上，這筆震撼籃球世界的交易感覺不僅僅是對獨行俠黑暗歲月的背叛。在達拉斯當地，這給人一種死亡的感覺，坎普更進一步解釋了這種感覺。
“在這種情況下，”他說，“就像殺人兇手仍然在管理著我們的球隊。”
原文：Joel Anderson
編譯：李太白